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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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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嗬……嗬……”

亭湖之上,畫舫之中,睿平倏地直起身子,睜開雙眼,滿額滿背盡是冷汗。

“殿下又做噩夢了?”

青茗擔心地走近幾步,幫他拭了拭汗,又新斟出一杯溫溫的茶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睿平端起杯子輕輕啜了一口,眼看這面前的湖光山色精美如畫、風情無限,才慢慢回過神來——自己重生早已有幾日了,此刻正泛舟湖上,方才因為有點無聊,又因為暖風吹得熏然才趴在桌子上睡著,做了這麽個夢。

而只這短短一會兒,也能如每個長夜一般,夢到這上一世的最後一幕,並還一樣的真切,直到現在五臟六腑都有些隱隱作痛,讓他不禁有些嘆息。

只怕自己這一生都無法擺脫它了,除非身死,或者……他死!

又或者太子睿安死也是可以的。

殺人誅心,只是失去生命怎麽能夠,該讓他嘗嘗失去自己最在乎的東西是什麽滋味才是。

就像他,原本最在乎的也不是皇位。那杯毒酒,與其說是要了他的命,不如說是毀了他心頭最珍貴的一點東西,一點對皇帝來說也許最最可笑的孺慕之情。

一抹晦澀不明的光芒在睿平幽深的眼眸裏飛快流過,很快又變得清澈明凈。

無論如何已是敗了興,他正準備吩咐回去,忽然聽得不遠處隱約似有水聲響起,便下意識地循聲看了過去,恰看到一張濕漉漉的臉,朝天噴起一道筆直的水柱。

再下一刻,那個人已是奮勇地乘風破浪,朝他們畫舫狗刨而來。

邊游還邊大聲喊叫:“救命!”

這是……晉平侯?

睿平的眸色瞬時又是一暗,因為離得遠,容貌上還不能辨清,但這聲救命他卻是聽得真真的,不是晉平侯方彧是誰!

雖是隔了一世了,眼下的晉平侯又遠比當日年輕很多,但他的聲音他可是太熟悉了。

上一世,說他是自己最大的對手也不為過,若不是一直有他在背後出謀劃策,依著太子本身的暴戾短視,都不需要自己出手,單是老三、老五就能把他幹掉了,自己又怎麽會一直到最後都沒能成事,反得了元隆帝一杯毒酒。

不等睿平回憶更多,方彧已經游到了畫舫邊,伸手巴住了邊緣。

睿平微微一笑,不動聲色地起身踱了過去,細細欣賞了一回他的狼狽,這才佯裝關切地開了口:“閣下看著眼熟,莫不是晉平侯當面?”

“這話說得有點早,我離晉平侯且還有段日子呢。”

方彧悶悶地騰出一只手來,指了指自己纏在左臂上的黑紗:“你看還沒出孝不是,依著咱大炎朝的規矩,哪有做兒子的孝期沒滿就迫不及待請旨繼承老子爵位的道理?”

“這也不妨什麽。”

睿平微笑道:“晉平、魯順、桂安、湘寧,這四大爵位自本朝開國以來就定了世襲罔替的,方大公子乃老侯爺嫡子,又是獨子,承爵不過是時間的事。”

“快別說世襲罔替的事了,我可被這四個字害苦了!”

方彧敬謝不敏地連連擺手。

“怎麽?”

睿平不解。

“你看我這樣……”

方彧指了指自己:“類似的事我都不記得到底第幾次了,全特麽是世襲罔替的結果!”

這意思他並不是自己失足落水,而是被人害成這個樣子的麽?

睿平不由一詫。

事情倒是不難理解,一般爵位只得嫡子有繼承權,其餘人等全沒心思可想。而若是世襲罔替,卻是旁支也有可能繼承爵位的。

以方家為例,方彧若是不幸身死,方母仍可以從旁支當中過繼一個兒子來繼承老晉平侯的爵位。又哪怕方母也已經不在了,方氏一族的其他長輩仍可代為做主,從旁支當中選出一個人來,充作老晉平侯的子嗣,進而繼承爵位。除非方家男丁真正死絕了,又或皇帝下旨剝奪,這爵位就註定在方家一代代流傳下去,這才是世襲罔替的真意。

又的確方家此刻稱得上是枝繁葉茂,晉平候爵位也足夠打動人心,由不得人不虎視眈眈。

只是晉平侯方彧何等人物,也會有這樣被人欺淩的時候?

就算被欺淩了,又焉能不報覆?

當日他註意到方彧的時候,方彧已經是太子的股肱之臣了,可印象裏晉平候府卻是自始至終都沒鬧出過什麽太大的風波,上下一排和睦、全無芥蒂的樣子。那麽究竟是方彧手段太密,所以才能遮掩得全然不動聲色,還是因為自己重生一回,有些事情也跟著改變了?

總不會是方彧心胸開闊,平白饒過了那些人……

睿平一時陷入了沈思。

“我說,哥們。”

方彧可憐巴巴地打斷了他:“你別光顧著琢磨我們家那攤子爛事兒啊,好歹先把我撈上去!”

“見諒,一時間忘記了。”

睿平虛虛綻出一個抱歉的笑容,彎腰伸出一只手來。

方彧連忙握住,一個借力,翻身上去。

“謝啦,兄弟!”

小小一個畫舫,自是一目了然,方彧張望了一回,確定不會唐突女性,迫不及待地就脫了自己的外衫擰水,而後又脫了腳上的靴子,往外倒水。

睿平慘不忍睹地看著,忍不住有些疑心,自己是認錯了人。

記憶中那位可是一絲不茍的存在,明凈高潔得猶如芝蘭玉樹一般,跟眼前這個鄉野村夫的形象,哪有一分重合!

眉眼卻是半點不差,一樣的纖細清秀、精致絕倫,相比當日也只多一份少年人的稚氣。

難道正是因為年紀不夠,閱歷不足,才會顯得這麽跳脫冒失?

對了,就是冒失,全無半點分寸!

不冒失他哪說得出剛才的那些話,對著他這個皇子,竟然一絲顧忌也沒有,大大咧咧稱兄道弟,更直指晉平侯府的那些隱私。

還毫不掩飾的對世襲罔替的怨懟,他就不怕他傳到禦前去?

那可狠夠他喝上一壺的了!

這樣的人,究竟是怎麽才變成他先前所認識那樣滴水不漏的樣子的?

是吃夠了虧,從而自己學了乖,還是另有高人指點?

亦或是,這只是一層偽裝,他是別有用心在接近自己?

晉平侯府其實這麽早就已經跟東宮勾結起來了嗎?

又為什麽要接近自己呢?

難道自己這陣子韜光養晦引起他們的疑心了嗎,因此來摸自己的底?

睿平越想越多。

“餵……”

方彧當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著什麽,反被他這種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發毛。

他忍不住出聲詢問:“你只管這麽看著我做什麽?”

“哦。”

睿平略定了定,又看了他兩眼,終是忍不住心頭的那絲由前世所延續下來的猜忌與反感,半試探半惡意道:“嘗聽人說,晉平候大公子容貌出眾,面如好女,今日得以這樣近距離相見,不免一時就看住了。”

“有這回事?”

方彧全不知是計,疑惑地伸出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臉。

下一瞬他的手又爬到了頭上,全沒形象地撓了撓:“這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,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?”

睿平一笑:“這樣的話,當事人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。”

他可沒有騙他,上輩子相關他的流言甚至還不止這些呢,另還有一些他和太子的風流韻事,只不過都要在幾年後了,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。

或者這些竟是真的,不然就憑太子,何以得他那樣忠心耿耿?

可那樣的人又何以肯委身於太子?

莫不成太子曾救他於水火,就比如眼下這樣的困境,而後因此生了相報之心?

當然更可能的是方彧本身心明眼亮,早就洞察了元隆帝的意圖,知道唯有太子才是真命天子,因此才會選定了太子這條大船不動搖。

如己者,因一葉障目就看不清現實的能有幾個呢?

睿平自嘲地笑笑。

“哎,你別這麽笑啊,怪滲人的!”

方彧心裏又毛了起來,他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去,重重地在睿平的臉上抹過。

睿平全沒能預料到他敢這樣大膽,不由一呆。

連帶青茗也呆住了,主仆兩個一齊怔怔地說不出話來。

再一眨眼,方彧的胳膊已然搭上了睿平的肩膀。

“我說哥們,你啥時候回去啊,捎我一段唄。”

方彧無賴地眨著雙眼。

是把他丟下去呢,還是把他丟下去呢,還是把他丟下去呢?

感受著肩頭冰涼的濕意,睿平冷冷地想。

話說,真要把他就這麽弄死在這裏,基本就等於斬斷未來太子最有力的那條臂膀了,那時候太子豈不是任人搓揉?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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